舉商貿之大業,奪金融之先聲。
這兩句話稱贊的是山西人經商的才能,晉商風雨五百年,他們所創立的錢莊、票號匯通天下,經營范圍包羅萬象,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商業文化。
□吳慈仁
山西人為何要經商
在中國古代,有兩大商幫,一個是徽商,另一個便是晉商。這兩大商幫,一南一北,在中國商業史上寫下了各自的傳奇。論年歲,晉商是“老大哥”。他們崛起于明初,是靠著為北方邊鎮籌集軍餉發家的。
為何山西人喜歡經商?要知道,古代商人的地位并不高。自秦朝之后,中國人便“重農抑商”。在儒家的眼中,以男耕女織為特征的自然經濟是社會穩定的保證。所謂“君子喻于義,小人喻于利”,那些以販賣轉運為業,做事利字當頭的商人,不僅不符合儒家“義重于利”的道德規范,也容易讓人心思不穩,破壞自然經濟的基礎。因此商人除了在宋朝能稍微“喘口氣”外,在其他王朝都是受打擊、受排斥、受歧視的對象。
在這種情況下,山西人為啥還要走上經商的道路?答案其實就三個字,“被逼的”。
具體來說,山西人在明朝時遇到了“生存危機”。
山西地處黃土高原,在明朝時期水土流失的情況還非常嚴重。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,一方面與當時的氣候有關,但更為關鍵的是,在明朝,山西是對抗蒙古的前線,明朝為了備戰御敵,在山西境內大搞墾地開荒。大規模的田地開墾和森林砍伐,使得山西的生態環境進一步惡化,土地變得更加貧瘠。在這種情況下,山西人不得不四處奔波,做商賈來滿足家人的溫飽。這在山西的縣志中就曾有記載:“晉俗倍以商賈為重,非棄本而逐末,土狹人滿,田不足耕。”在張四維的《條鹿堂集》中也曾提及:“吾蒲州介在河曲土陋而民伙,田不能以丁授,緣而取給于商計。”
對于當商人,山西人也沒啥思想負擔。雖然商人在中國古代社會整體地位不高,但是山西人對從商并不排斥。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,山西便是中原地區極其重要的交通樞紐,翦伯贊在《秦漢史》中就寫道:“(山西)居天下之中,而又為都國諸侯所聚會,故能綰轂東西南北,成為中原商業樞紐。”唐代韓愈有詩云“朗朗聞街鼓,晨起似朝時”,描繪的就是山西汾河兩岸繁榮的商業景象。這種傳統對晉商的興起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。
當然,商人也不是想當就當的。優越的地理位置,廣闊的市場需求,對商人的發展缺一不可,而山西恰好滿足了這幾點。
從山西的地理位置來看,山西處于“九邊”重鎮交界之區,聯通南北,與北方的蒙古和中亞地區又搭界,自然而然,各方面都處于交通要塞,也使得商業的發展有了條件。
就市場而言,明代施行的“食鹽開中制”,也為晉商的崛起開發了邊境的消費市場。加之山西處于與北方蒙古和內陸搭界的地區,晉商經常奔走于蒙古和內陸,相互交換,各取所需,久而久之也就發展起來了。
票號的誕生及業務
晉商自從出現之后,對中國商業貢獻頗多,這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便是票號的創制。票號是一種金融信用機構,可以把它理解為銀行。剛成立時,它的業務主要是匯兌,后來也進行存放款等業務。
山西票號具體產生的時間,學術界看法很不一致,這些看法主要有:
一、明末清初說。
據陳其田《山西票莊考略》轉引《中國經濟全書》稱:“據說開始是山西的康(亢)氏。清初,順治年間李闖王造反,不利敗走時,金子攜帶不便,把軍中所有的金銀財寶放在康(亢)氏的院子里而去,康(亢)氏忽拾得八百萬兩,因此將從前謀一般人便利的山西匯兌副業改為本業,特創票號,至是該地的巨商都是康姓。”
近人徐珂《清裨類鈔》稱:“相傳明季李自成攜巨資敗走山西,及死,山西人得其資以設票號。”
二、康熙朝說。
據何焯《何義門先生集》所載,康熙末年何焯在家時,因生活窘迫,曾將“一應冬衣,俱當在對門當內,因皮錢尤重”,贖不回來,其家人就由原籍蘇州向北京天會號匯銀九十兩,使其“先贖皮襖”。
又據康熙四十年《康熙南巡秘記》載:“時濟南票號適以銀款糾葛事,須時敏親自料理。”
三、乾嘉朝說。
民國十二年出版的《晉商盛衰記》稱:票商經營,為山西極有名之商業,“創始放前清中葉,當乾隆、嘉慶間”。李宏齡《山西票商成敗記》稱:“溯我票商一業,創始放前清康熙、乾隆時代”。
山西票號到底是哪朝產生的,現在還沒有定論。不過,自山西票號出現之后,長途貿易漸漸繁榮起來。
下面以一則故事說明票號在長途貿易中的作用。假如當時有位山西商人張三,到浙江購買了十噸茶葉,其價格可能近5萬兩銀子,然后運到北方做成磚茶,賣到蒙古和俄羅斯。如果沒有票號,張三這個生意就沒法做了。
原因很簡單,買賣東西,講究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。要是張三拿著5萬兩銀子從山西趕到浙江,一來非常沉,二來也容易被賊盯上,三來,這么多錢,張三一個人肯定是拿不動的,必須雇人運輸,在這個過程中還得防止雇的人反叛。風險實在是太大了。
但是,有了票號就不一樣了。張三可以到山西本地的票號分號,把錢存進去,和掌柜的說要匯到浙江。此時,票號會出具一張匯票,然后撕成兩半,票號一半,張三拿一半。在付了1%的匯費后,張三就可以帶著這一半匯票輕松上路了。此時,票號也沒閑著,他們會把另一半匯票送到浙江的分號。張三到了浙江,要先給賣方看看手中的匯票。賣方按時發貨后,可以得到這半張匯票,然后到票號分號去兌另一半,即可以提出現銀。至此,交易做完了。
在這個過程中,我們看到,就跟今天的網購一樣,買賣雙方并不認識,買家先付款,怕賣家不發貨,賣家先發貨,又怕買家不付款。票號在這個過程中就解決了信任問題。正因為此,票號一經出現,便受到了商人的歡迎。
對于票號這個市場,有實力的商幫都想涉足。但最終,山西商人憑借雄厚的財力脫穎而出,建立起了當時遍及全國的票號網絡。
被新式銀行擠壓
據史料記載,早在道光年間,山西票號便在濟南設莊。有數據顯示,從19世紀50年代前后到20世紀30年代,在濟南設過莊的票號多達19家。最早在濟南設莊的票號是日升昌與日新中。據《山西票號史料》記載,1850-1852年間,日新中票號京師分號與濟南收會業務額從442兩增長到20101兩,占當年收會的比例從0.073%增長為3.32%,由此可見,濟南的票號貿易非常興盛。
在濟南眾多的票號中,最著名的當數蔚泰厚。蔚泰厚于道光初年改營票號業務,到1921年正式歇業,歷時約九十余年,歷經票號業的盛衰全程,是山西票號的典型代表之一。蔚泰厚票號股東為介休北賈村侯氏,首任大掌柜為毛鴻翙。此后,平遙的范友芝、毛洪瀚和楊松齡,介休的趙星垣也都擔任過蔚泰厚的大掌柜。
蔚泰厚濟南分號設立于清光緒十二年(1886年)。蔚泰厚設莊于濟南的主要原因應該是基于蔚泰厚票號的總體布局。光緒年間正值票號發展大盛階段,在此階段,票號業務量增多,蔚泰厚也不例外,為了增加營利,蔚泰厚票號增設分號,山東省在明清時期經濟迅速發展,蔚泰厚在此設莊也是情有可原。
那么,這些山西票號為何要選擇濟南呢?應該是因為濟南的地理位置和行政地位比較重要。濟南自春秋戰國起,便是重要的交易地區,明清時期,濟南交通便利,人口增多,商業繁榮,且官員較多,所以成為票號設莊地之一。蔚泰厚票號于濟南設莊后,立足濟南,統攬山東省的業務,從史料中可以看出,濟南分號也在承辦濟寧、東昌(今聊城)等地的業務。此外,又在濟南分號的基礎上,開拓了周村市場,設立周村分號。
自蔚泰厚票號濟南分號成立之后,在濟南社會經濟發展中承擔重要作用,其在接受濟南社會經濟影響的同時,亦影響濟南的發展,二者相互促進,相輔相成。
不過,在20世紀30年代,山西票號逐漸撤離濟南。撤離的原因有三。第一,是濟南近代銀行的設立擠壓票號業務。濟南最早的近代銀行是山東通濟官錢局,1901年改為山東官銀號,主要業務為發行鈔票、經營存放款和匯兌銀兩。此外,清朝末年在濟南開辦的新式銀行還有戶部銀行和交通銀行。近代銀行和票號業務類型相似,二者屬于“替代品”,在濟南經濟形勢并不好的時候,近代銀行的增加勢必擠壓票號的業務,導致票號撤莊。
第二,山西票號整體處于衰敗階段。后期,山西票號固步自封,不思進取,自身競爭實力已經大不如前,加之社會環境動蕩、戰爭不斷等外部因素,辛亥革命后,票號數量在逐漸減少。
第三,這個時期政局動蕩,濟南戰亂頻發。辛亥革命后,濟南與許多地方一樣起義頻發,時局混亂,導致工商業等受到重創,票號無法收回放款,且戰爭本身就會致使票號財務受損,在這種情況下,票號信用無法維系,業務不能開展,便不得不撤莊。
雖說山西票號從濟南撤離了,但是它們對濟南商業做出的貢獻,不可磨滅。